(Cover photograph by Leon Chu)

“i thank you God for this most amazing day… now the ears of my ears awake and now the eyes of my eyes are opened…"

Singchronizers音樂會在教堂裡以「讚美」的主題結束。當晚的表演一連三十多人,一身素黑,奪目又莊嚴。我們容易記得那面向我們的數十張臉和美麗的女高音,但有一個人,他是整個表演的關鍵人物,卻總是容易被觀眾遺忘──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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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 by Calvin Sit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比喻指揮與整個表演的關係,那麼樂團的表演就是菜式,觀眾就是客人,樂譜就是食譜,而指揮,就僅僅是侍應生。」當晚的指揮Sanders說。那麼廚師呢?「就是排練時指揮擔當的角色。」Sanders笑著補充一句。

這樣的比喻對讀者來說,有點摸不著頭腦。在我們心目中,指揮只是揮著棒,在樂團面前打著拍子,然後樂團就像被施了魔法般,自然地表演起來。指揮這個角色似乎很容易擔當,看上去可有可無,反正大家都懂得表演了,不是嗎?

原來不是的。

指揮是整個樂團的靈魂人物。他負責選曲、鋪排樂曲表演的先後。望著樂譜,他要熟知每一個音符、每一個細節和任何一個最細微的資訊,這背後要研讀大量的音樂理論、史料和作曲技法。一看見樂譜,指揮便要追尋作曲家留下的信息,憑著種種線索,看透他的心思,知道作曲家想要如何表達這部作品。

音樂閱讀過了,其次就是歌詞的研究。「作為指揮,你要明白整首歌詞的意思和發音。很多歌詞不是英文,有可能是德文、拉丁文等等,你務必熟知每一個字的讀音、每個音節的強弱。更重要的是,你需要揣摩詩人的心意,知道他想要強調哪一個字或哪一個段落。」Sanders馬上舉了一句例子。「Fürchte dich nicht,意即Fear thee not。若只將重音放在Fear一字上,而忽略了句末的not,唱出來的效果便會與歌詞本身的意思不盡相乎。」

這些就是指揮在排練前要下得功夫,所以說指揮在表演前是廚師,所言非虛。然而,這只是指揮一半的工作。大家也許已經猜到,下一半的工作,就是和合唱團成員的溝通。一個人,面對數十人的團隊,個個都是歌唱能手,如何叫大家信服,如何叫大家團結?更重要的是,如何讓所有人同時理解指揮對作品的演繹,和每一個動作的意思?

「一般情況下,指揮不需要向團員解釋每一個動作的意思,例如:手掌朝上是什麼意思,雙手握拳又是想表達什麼。哪怕指揮與合唱團素未謀面,他也沒有必要這樣解。」年僅24歲的Sanders搖搖頭說。

如此說來,這當中的溝通究竟如何運作?

Photograph by Calvin Sit

這一切,要由Sanders的背景說起。Sanders的父母是音樂老師,姐弟倆自小受音樂薰陶。然而,父母從來沒有規定兩姐弟必須發展音樂,只希望他們學一種樂器,而且不能半途而廢,最低限度要達到八級水平。其他的發展,一律自由發揮。懵懂歲月,5歲的Sanders選了小提琴,但很快發現,這並非心中所愛,考畢八級後再沒有修習。倒是中三那年,學校舉辦九十周年校慶音樂會,Sanders近距離欣賞合唱團表演,如雷貫耳。「雖然自小就跟隨爸媽欣賞各種各樣的音樂會,但當天那種震撼,至今難以忘懷,並且是第一次有衝動想成為合唱團的一份子。」 過了不久就報名到校內的合唱團試音。無心插柳,卻自此展開了歌唱、以至後來的指揮生涯。

「合唱團可以帶給你很多,你要有很強的自律性,對自己有要求,不能縱容自己濫竽充數,這樣也沒意思。此外是團隊精神,一團數十人,一個星期練習起碼四、五小時,當中的目標只有一個:一同表演出好的音樂。長期的鍛煉和付出,當中非要團結一致不可。最後,是leadership。」

升中六那年,Sanders被選為合唱團主席。知道自己要帶領整個合唱團,Sanders特意趁著暑假在校外報讀指揮,慢慢累積指揮的經驗,主力依然是歌唱。然而,這足夠嗎?不錯,歌唱是一種美的呈現,卻未能透切地瞭解整首樂曲、每一個聲部,也未能享受帶領整個表演昇華到另一層次的喜悅。中大音樂系畢業後,Sanders決意入讀美國Eastman School of Music修讀音樂碩士,攻讀指揮。同時又參與不同的合唱團,累積更多表演經驗。

在修讀指揮期間,Sanders帶領不同的樂團演出,有些成員素未謀面、萍水相逢,Sanders卻可以不用解釋一首歌曲的演繹,亦從來不用解釋每一個動作的意思。一切只用身體語言溝通:手勢、站姿、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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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 by Martin Lee

「當你指揮時,你的每一個眼神、呼吸、手的位置,都會影響每一個細微的效果。只要你專注於音樂的表達

,團員就會自然地接收你的信息﹑跟隨你的帶領而不自知。」Sanders雙手比劃著說。「比如說,我們歌唱用橫隔膜推動發聲,若我將雙手放在橫隔膜附近,樂員就會自然地把力量集中,唱出沉穩紮實的歌聲;相反,若將雙手放在耳朵的高度,輕輕擺動,歌聲會較柔和輕散。而雙手擺動的幅度,也會隨著旋律波瀾壯闊或寧靜神秘的演繹而轉變。此外,當不同的聲部輪流進場時,眼神接觸的提示至為重要──當然,這些都是非常簡化的解釋。」

Sanders認為,一個成功的指揮應要令合唱團在經過多輪的排練後,做到即使指揮不在,也能自行把樂曲發揮出一定水準。如此說來,表演時,已然練得滾瓜爛熟的合唱團是否真的不需要指揮?Sanders說,指揮在排練室裡的任務是要empower合唱團唱出好的音樂;而到表演的一瞬間,指揮則要務求make a difference,透過自身的存在和身體語言enhance整個演出的水準。至於如何達到,那就要看指揮的功力和與合唱團的默契與精神交流了。

Sanders剛完成為期兩年的碩士課程,問到他將來打算何去何從時,他的答案竟是讓人耳目一新:「我選擇留在香港發展。」在香港這片土地,發展音樂、藝術,總免不了一番雨疏風驟,何況指揮這種專業,在香港可謂僧多粥少。「是的,香港不是發展藝術的最佳土壤,但正因如此,我更希望留下來出一分力。未來的打算?我會邊為合唱團Die Konzertisten當駐團指揮,也會freelance從事各種與合唱有關的工作。將來的事,見步行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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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們有必要把事情想得這麼複雜嗎?我終極的目標,是表演出好的音樂。我們不是音樂匠,不是在製作工藝品。我們的音樂,不是要賺很多的錢,也不是純粹要取悅觀眾──當然這些元素也是重要的──但我們肩負著遠比這更重要的責任:忠於美感,呈現音樂的至善至美,讓觀眾感受音樂跨越時空的偉大。就這樣而已。」

Sanders,謝謝你。謝謝你在這個複雜的世界裡,保持著澄明的赤子之心;謝謝你在學有所成後,願意回來這片土地,在台上背對著觀眾,靜靜地守護藝術這片大千世界。

“Now the ears of my ears awake, and now the eyes of my eyes are open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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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 by Michael Radigan
About Sanders:

Sanders 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音樂系,期間隨林思漢及楊欣諾修習合唱指揮,2013年入讀美國Eastman School of Music修讀音樂碩士,攻讀指揮,師承Dr. William Weinert 和Brad Lubman,並獲得Herman Genhart Choral Conducting scholarship 和Evan Whallon Conducting fellowship。Sanders由2012年起擔任合唱團Singchronizers的指揮,最近獲委任為Die Konzertisten的駐團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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